"道德指南针"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专访欧洲伦理委员会主席Christiane Woopen

“‘道德指南针’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专访Christiane Woopen      

节选自：法兰克福汇报(Frankfurt Rundschau)2020年3月25日  

原文链接：https://www.fr.de/panorama/moralische-kompass-ethik-zeiten-diesen-besonders-wichtig-13616156.html    

采访者：Joachim Frank  

受访者：Christiane Woopen  

翻译者：侯辰茹 

译者按    

自2020年2月下旬新冠疫情逐步蔓延至整个欧洲地区以来，德国作为地理位置上的欧洲中心以及欧盟经济、政治上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其疫情走向与防疫措施始终备受世界瞩目。虽然德国以其较好的医疗资源与管理水平有效地控制住了疫情的持续蔓延，死亡率也较其他欧洲国家更低，但疫情的发展与抗击疫情的对策也伴随着矛盾、尖锐甚至残酷的现实：一方面，有在疫情初期意大利、法国等医疗资源较为匮乏的地区不得不面对病人能否得到救治的选择、在德国各地或多或少出现的对生活用品的大规模抢购与囤积；另一方面，也有对邻国的医疗援助，各地自发组织的志愿者服务邻里……由此，有关生命伦理、分配原则、个人自由与公共安全、社会团结等领域的讨论方兴未艾。德国著名伦理学家Christiane Woopen就部分争论给出了她的看法。对于其中的一些社会现实，也许我们并不希望有感同身受的机会，但由此涉及疫情之外的关于生命与价值的伦理思考或能够为当下与未来带来启发。     

   专访     Christiane Woopen："道德指南针"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Christiane Woopen  

医学伦理学家，1962年生于德国科隆。2009年起担任科隆大学伦理学与医学伦理理论教授。2017年以

来，任欧洲伦理委员会主席。    

德国将如何应对疫情之下与意大利医院出现的类似情况？疫情期间卡尔斯鲁厄（Karlsruher）对于自杀援助的判决有何意义[1]？在什么时候可以考虑药物的临床测试？欧洲伦理委员会主席Christiane Woopen接受了采访。     

 危机时代的“道德指南针”    

Joachim Frank  

Woopen女士，您认为作为一名伦理学家，您有过对自己职业状况的担忧吗？    

Christiane Woopen 

我为什么要有？伦理学的‘道德指南针’在这个时代如此重要。     

Joachim Frank  

因为很多道德的边界正在受到冲击，或者有毁灭的危险。例如在目前的意大利，并非所有重症患者都能得到治疗。  

Christiane Woopen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伦理角度的考虑才更加重要。当人们不得不做出“谁能接受治疗，而谁不能？”这样悲剧性的选择时，有很多方面需要考虑。粗略地讲，我们首先按照拯救可以拯救的人的原则去做，而后计算生存机会和紧迫性也很重要。  

Joachim Frank  

然后其他人必须痛苦地死去吗？  

Christiane Woopen  

绝不能这样。他们必须得到一定的姑息疗法治疗（译注：对无法治愈的病人提供的控制疼痛、缓解症状、对心理和精神问题给予重视的治疗和疗法）。幸运的是，我们这套系统现在已经装备精良，因此我们可以做到这个疗法。我们也需要对患者和家属，以及工作人员进行心理治疗，以确保这样特殊的情况下的精神动力。德国的姑息疗法专业人员已经整装待发——当然，我们希望不要到这样的境地。  

Joachim Frank  

但道德考验即使是在超市里也没能顺利通过。  

Christiane Woopen  

在我看来，这样的概括是不准确的。当然，我们会发现一些鲁莽的囤货行为——无论是出于自私还是出于恐慌。我们也会目睹一些年轻人在公开场合的无知和傲慢，仿佛疫情不会威胁到无数人的生命一样。但我们也有无数的合作、数不胜数的创造力和团结，与这些现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的印象是，我们目前正行走在正确的轨道上。但我们现在必须更加谨慎，去通过接下来长期的压力测试。为此，国家必须尽快把援助和扶持计划提上日程并公之于众。此外，在进行这些工作的同时，我们也要确保我们的医疗体系不会过载。因为医疗体系的崩溃会成为激化社会愤怒和恐慌的源泉：如果医疗系统不堪重负，那么急需帮助的病人就不能得到救治；同时，经济上陷入危机的人们如果被国家遗忘，他们也将无法得到“救治”，无法继续生存。       人的价值：平等、选择与衡量    

Joachim Frank  

“在实现遏制疫情的目标过程中，对个人的经济损失和代价是不是太高了？”这个问题是否应该受到道德谴责？换句话说，一个人的生命价值是多少？    

Christiane Woopen  

人们常说，经济成就和拯救生命之间是均衡的。我认为，这种均衡基于一种更为深刻和根本性的平衡，即自由与繁荣作为天平的一端，而社会团结与稳定作为另外一端。在我们的社会逐渐形成对最弱者而言的巨大危机的时候，我们正在做出牺牲，也准备好了对我们的自由进行临时的限制。  Joachim Frank  每个人的价值都是等同的吗？  

Christiane Woopen  

“每个人的尊严……  

Joachim Frank 

 都是无可撼动的，是的”[2]  

Christiane Woopen  

我之所以指出这一点，是因为我国宪法的这项原则也是道德的基础，是牢不可破的。每个人的生命价值都是平等的，它不能为任何东西所抵消，也不能被任何东西超越。  

Joachim Frank  

在医疗上，总理应该被同等对待吗，和对待你我一样？  

Christiane Woopen  

享有医疗照料的权利适用于每一个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不应该也决不能对生命价值之外的东西加以考虑：例如是否必须对某些人进行特殊保护，因为他（她）对国家的运行，也对于做出一切关乎所有公民的决定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决策，特别是在危机情况下，具有重要作用？  

Joachim Frank 

 然后根据实际进行一次（淘汰式的）选择（Selektion）。  

Christiane Woopen  

我不会用这个词。这里存在着一种优先性，例如在分配稀缺的医疗设备时，首先适用本地优先原则（Vor-Ort-Prinzip）。具体而言，只有对德国人的护理措施在原则上得到保证时，富余的资源才可以也应该向其他人提供，就像巴登-符腾堡州目前正在为来自法国的重病患者提供救助一样。

死亡是对生命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Joachim Frank  

几周前联邦宪法法院将对于自杀问题的决定作为了自由的一种表现。在新冠危机中，社会是否能通过协助自杀（安乐死）得到一定的帮助？  

Christiane Woopen  

我认为很难建立这样的联系。您的问题是否针对的是对于老人、病人或是厌世的人出于对缺乏护理的恐惧而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Joachim Frank  

不是太缥缈的想法，不是吗？  

Christiane Woopen 

 但这（安乐死）并不是一个可以完全自主决定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给予援助的人的责任是首要的。因为当前的事实是，联邦宪法法院强调自由的崇高价值，但不存在没有责任的自由。在当下的危机中，为处在绝望中的人们提供一条出路也是责任的一种含义。顺便提一句，我不同意时不时出现的一些批评，即联邦宪法法院过分看重个人的自由，而忽略了对生命的保护。  

 Joachim Frank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尤其是弱者、感到恐惧和对生活感到厌倦的人都需要按照“他们应该也可以活下去”的定论得到保护？  

Christiane Woopen  

当然。但是我们必须以不同的方式保证这种对生命的保护，而不是在禁止做出自己的决定的基础上。我是这样理解法官们的决定的。我们现在需要可以防止社会走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的法律。例如走向一个可以利用协助自杀来为谋杀提供机会的社会。早在2014年，德国伦理委员会就建议完善自杀预防法律，而非引入刑事处罚。  

Joachim Frank

  在卡尔斯鲁厄的决定也是“新冠的胜利”吗？  

Christiane Woopen

  我认为是的，因为自主权处于其中的核心位置。如果现在一个人在这场危机中出于极度恐惧而请求帮助其自杀，人们必须非常仔细地审视这种愿望究竟有多强烈；而且人们必须给他从生命的角度去应对这场危机的机会。      

紧急情况下的实验伦理    

Joachim Frank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针对新冠病毒的药物或疫苗上。根据现在的发展状况，能否在其标准上做出让步，或是允许更广泛的临床实验？  

Christiane Woopen  

研究的程序和对研究的授权应该根据全球疫情的情况适时进行调整，这是迫切且必要的。但也要保证研究处在受控条件下，符合伦理标准。对于用于人体的临床实验也有着这样的伦理标准，这样的研究伦理规则已经制定并实践了几十年。对于健康志愿者的药物影响评估，必须采用与已患有重病的人不同的标准。但是，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也需要特殊措施。人们对医学实验的意愿，例如参与新冠疫苗实验的意愿，也是团结的一种形式。       

注释：  [1]自2015年起，德国不允许利用任何商业辅助措施来帮助安乐死。但在病人、医生和相关从业人员的不断呼吁之下，卡尔斯鲁厄联邦宪法法院在2020年2月26日宣布废除商业辅助安乐死的禁令。

来源：南德意志报  https://www.sueddeutsche.de/politik/urteil-karlsruhe-erlaubt-sterbehilfe-1.4822077  [2]这是德国宪法中的第一句话，“Die Würde des Menschen ist unantast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