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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转载 | 孙雯波:当代青年“量化自我”(QS)思潮的社会伦理意义

2022-04-22 06:25 https://mp.weixin.qq.com/s/dz1iGVq5ZdFqpZEGpdC2Uw 孙雯波

摘要: 随着信息科技不断发展和进步,21世纪初起源于美国的“量化自我”技术思潮,已日益成为一种社会运动,在当代青年群体中成为时尚潮流。通过信息技术干预日常生活,个体生命变得可以被测量、被数据化,有利于医疗健康管理,养成良好、健康的生活方式;将会重塑青年一代社会心理人格改变未来代际生活图景,也会深刻改变人类知识生产方式和自我认知框架。同时也有可能产生技术依赖和数据崇拜,产生自我认知的偏颇和主体的碎片肢解,产生数据主权和信息安全问题,带来生活方式刻板等高科技的人文忧患。因此如何从哲学伦理视角看待和慎重运用量化科技,对于青年群体自我认知发展和追求自身解放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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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雯波,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 〔摘要〕

随着信息科技不断发展和进步,21世纪初起源于美国的“量化自我”技术思潮,已日益成为一种社会运动,在当代青年群体中成为时尚潮流。通过信息技术干预日常生活,个体生命变得可以被测量、被数据化,有利于医疗健康管理,养成良好、健康的生活方式;将会重塑青年一代社会心理人格改变未来代际生活图景,也会深刻改变人类知识生产方式和自我认知框架。同时也有可能产生技术依赖和数据崇拜,产生自我认知的偏颇和主体的碎片肢解,产生数据主权和信息安全问题,带来生活方式刻板等高科技的人文忧患。因此如何从哲学伦理视角看待和慎重运用量化科技,对于青年群体自我认知发展和追求自身解放至关重要。


► 〔关键词〕

量化自我;自我认知;生活伦理;人文忧患


量化自我,由英文“Quantified Self”直译而来,也可称作“Self-tracking”(自我跟踪), "Auto-analytics"(自我分析)等[1],或者“生活数据化骇客”(life hacking)等等,是指“运用技术手段,对个人生活中有关生理吸收(Inputs)、当前状态(Status)和身心表现(Performance)等方面的数据进行获取”[2],这个名词最早是在2007年,由美国《连线》(《Wired》)杂志主编凯文·凯利(Kevin  Kelly)和技术专栏作家沃尔夫(Gary  Wolf)提出,并由此在美国旧金山湾区首次发起一场探索自我身体(Hack the self)的社会运动[3],他们把对自我跟踪感兴趣的使用者和工具制造者(Self-tracker)组织起来,召开量化自我大会,全世界数百万爱好者加入其中,并在全球各国建立量化自我的兴趣组织。2012年“数据化的自我在北京”(Quantified Self Beijing Symposium)会议召开,标志着中国社会开始融入这一社会思潮。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传感器、移动设备、无线连接和电池续航等相关技术的大幅度发展,特别是可穿戴式设备功能不断拓展,可供用户选择和使用的量化自我的硬件产品越来越多,价格成本也逐渐低廉,数据的易得性提高。全球狂热的数据爱好者们定期聚在一起分享对生活数据的各种体会,提高对自我的了解,以期改善生活。 “量化自我”日益演化为一项将科学技术加入数据采集的社会运动,特别是在都市白领青年中风靡,涌现不少“量化青年”,一些针对可穿戴设备的调查指出,可穿戴设备的用户主要集中在一线城市,白领和学生占了 70% 左右,20-29 岁之间的人最多。有人把这些喜欢量化生活的年轻人叫做“量化青年”,他们热衷于运用各种带有传感器的简单仪器,特别是可穿戴式设备,如手表,手环和项链、体重秤等,这些设备可以自动收集数据,适时测试、量化和记录个人身体状况及各项健康指标,常见的包括心跳、体温、血压、心理状态、每天吃的食物、睡眠品质和时间等等指标,再通过蓝牙或网络将这些数据及时传输到用户手机、电脑或网络上,借助智能手机及其他移动终端或APP的硬件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健康数据监测的服务,比如DNA测序、微量元素监测、血糖监测甚至认知追踪等,实现所采集的数据可视化、交叉引用分析以及其他的数据相关性探索,方便用户即时查看、记录、跟踪或进行数据指标研究、分析,从而帮助人们管理自己的健康、睡眠、生理周期和饮食习惯等,以便改善和提升人们的生活状态。


“量化自我”从20世纪初兴起到现在,无论是可量化的内容范围、还是技术手段都已有了惊人的进步。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类别:①日常记录(Everyday Tracking):通过APP、网站的提醒服务,从用户的日常实际生活行为(Activities)到互联网行为(Internet behaviors),收集、归类形成个人档案,并通过图表等视觉化方式加以呈现。②运动追踪(Activity Tracking)通过穿戴式智能传感器,围绕人的物理活动,追踪运动、饮食和睡眠相关数据,并通过配套的APP实现数据记录、分析、可视化、设置目标、提醒等功能,通常软件还加入了协作、社交分享的功能。③睡眠管理(Sleep Management)通过穿戴着设备,监测、分析睡眠,提供个性化的睡眠改善方案。④情绪监测(Mood Tracking)通过网站、APP等服务,用户自主记录情绪,监测情绪长期变化。⑤机能监测(Body Tracking)对身体各项关键生理指标进行监测和记录,主要包括心脏系统、血液系统、体重三类数据。狭义的量化自我主要围绕着运动健身、日常生理和疾病治疗这三类数据进行监测和分析,目的在于改善身体健康状况,因此也可称作“健康量化”(Health tracking),主要探索自我身体(Hack the self),而广义的量化自我还包括个体的日常生活习惯、行为、认知等,由自我身体探索到探索个体生活(Hack my life)。如 “记录夫妻关系、学习、孩子的教育情况、身体以及房子”(硅谷QS Meetup组织者:Betts-LaCroix),可以预计随着社会发展,未来广泛的个体量化数据网络将包括关于人体机能与状态的健康数据、关于个体性格、认知规律的认知数据,还有关于个体消费与习惯的消费数据以及关于个体与物理环境互动的环境数据等。[3]我们每天通过个人计算机、智能手机、信用卡等不断产生文字、照片、声音、视频、地理位置和消费记录,都是在构成这个大数据世界,个体把对自我的了解变成个人数据库,无数个体的个人数据库共同编织成为“自我大数据”(DIY Big Data)(Alissa Quart,2013)。量化自我也将成为人机工效研究、信息可视化、人机交互研究的重要方法。


“量化自我”以“大数据观念”为指导思想,提倡通过采集与人类活动相关联的各种数据来进行分析,从而从中发觉人、机、环境中有用的价值,以及隐含的关系,进而改善和提升当前的状态,它由最初的一种前沿技术思潮,演变为一项特别是受到都市年轻白领崇尚的社会运动和时髦风尚,呈现出鲜明的信息科技时代特征,特别对青年群体产生深刻影响,能促进人类个体身体机能健康,提升生活品质,具有积极社会意义;由众多自我数据收集、生成的个体大数据,是信息时代宝贵的资源,在商业经济和科学研究方面具有重大价值;同时“数据化的自我”深刻地改变人类知识生产方式,由青年一代引领,将开辟了人类认识自我的新路径,改变人类未来代际的生活图景和重塑青年社会心理人格,具有深远的社会伦理意义,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量化自我利于疾病特别是慢性病治疗康复和身心健康管理


狭义上的“量化自我”也可称作“健康量化”(Health tracking),是指与人体日常生理活动、状态直接相关的量化和监测过程——通过使用计算机、便携式传感和智能手机应用等技术手段,来追踪和记录运动、睡眠、饮食、心情等个体行为的情况,通过各种数据指标来研究、分析自身,例如“体重”、“计步”、“睡眠时间”、“消耗食物卡路里”、“空气质量”、“压力指数”、“皮肤电导”、“血氧饱和度”等[4],这些数据经过整合共享到医疗数据平台(云端)及医疗机构,可以让个体80%前临床生命周期都可在自我或专业的设备监控之下,为自我保健、疾病预防和个性化医药方案(Personal medicine)提供了数据参考,在病人的病情实时监控和辅助治疗方面的价值愈发凸显,能够促进病患的家庭护理,特别是慢性病人的自我保健。同时各级医疗卫生机构和医生们,运用“量化自我”收集的数据分析,发现潜在的健康问题,有利于公共卫生如传染病防控中,回溯致病的源头,做好适时监测,能有效提高各级各类医疗卫生机构疾病防控的工作效率,开辟了未来新医疗模式和健康服务的新途径。“量化自我”监测产生的大量数据联网,加上医疗大数据链接,将构建整个医疗健康的基础信息数据库,具有非同凡响的价值。目前抢占先机的大数据公司推出《运动白皮书》、《心脏健康白皮书》还是《睡眠白皮书》,这种千万量级的取样规模史无前例,不仅为人类认知自我提供了一个更翔实的数据基础和全新的视角,精准、强大的数据对临床治疗、病理研究还是药物开发等都是宝贵的资源,以此为基础,将带动医疗健康产业的智能化,实现整个医疗健康产业社会资源的重新分配,服务于“健康中国”战略目标,为国家健康政策执行和发展实现提供数据支撑。


在传统医疗时代,医患之间天然的信息不对称,病人不能拥有并理解自身医疗数据,医患间形成隔阂的壁垒。“量化自我”的作为一种科技融入自我认识的社会性运动,合理的个体实验(personal experimentation)和群体协助(group collaboration)能衍生出大量新的健康知识,众多“量化自我”软件上协作性社交网络的建立,患者可以利用互联网学习到海量的有关疾病的信息,每个个体正在成为我们自己身体的科学家,从而更方便、高效地管理自己的健康;同时参与量化活动的个体相互学习、协作和帮助会产生更多的健康知识领袖(Health advisor),能够缓解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专业医疗资源稀缺的困难。病人之间通过网络互通信息,能够便捷地“同病相e”,患者会采用更加主动的方式,参与到医疗的全生命周期,通过医患协作来实现阻止疾病和维持健康的目的。未来的患者将是“e-患者”,“e- 患者”一词来源于与它的特性相关的很多个英文单词,比如授权(empowered)、参与(engaged)、拥有(equipped)、能够(enabled)、平等(equal),还有专家(expert),这些都代表了e- 患者与医疗保健之间的某种关系。数据时代“量化自我”的驱动,将改变长期紧张的医患关系,巩固医患协作与治疗同盟,从某种程度上说,实现了医疗和健康的民主化。


2、量化自我有助于人们养成良好的生活方式,提升日常生活品质


如果要创造一种新的健康生活方式,首先需要先传播一种新的文化。依据穿戴式计算的最重要内在属性:实时性和云端性,设备感知和运算都能持续地感知环境、与环境互动,并且通过个体数据库之间相互连接,形成数据计算网络,把实时监测、记录的健康数据可读化、云端化、社交化。当代青年“量化自我”一族会关注运用各种自我记录检测量化软件,通过即时、精确的状态追踪,使自我监管精确化,利用细节数据审视自我,增强对自身行为的控制,理性规划自我行为,适时调控改善,引导合理起居和营养膳食,追求健康的身体机能和心理平衡状态,同时根据自身实际开展适量运动,通过量化设备记录、测评和改进提高运动能力,同时以利于养成良好的生活方式,提高生活品质,并从数据中得到改善自我的满足感与愉悦感 。


个体的日常生活,是维系人的生命存在和延续发展所不可缺少的、庸常的、反复的生命活动,按照东欧新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赫勒的理解,所谓日常生活,是“指那些同时使社会再生产成为可能的个体再生产要素的集合”。日常生活与个体之生存与延续密切相关,众多个体的生存状态直接影响人类种的繁衍和可持续发展,个体身心健康是生命存在的正常状态和发展的基础,以健康生存生活,提升生命品质为追求的“量化自我”运动因此具有深刻的伦理意义。生活是事实存在,伦理是价值意义。生活是伦理的来源,伦理提升生活的意义。日常生活伦理就是指直接产生于日常生活中的,与习俗、行为方式、生活方式保持高度一致的伦理观念和行为规范。在社会日益世俗化、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性日益凸显的当今社会,伦理学必须实现立场和视角的转换,少一些似乎真理在握,高高在上的教化姿态,多一些平等主体通过对话协商归纳导出的价值共识,真正发挥伦理学作为一种实践理性,面向生活实践,寻求生活的意义和远景,揭示生活的本质和价值,建构生活的规范和秩序,从而发挥指导民众现实生活的重要作用。“量化自我”被认为是“将科学技术引入日常生活中的技术革命”,在某种意义上,青年一代引领时代潮流,传播新的科技文明,昭示现代生活伦理意义。


3、量化自我将改变人类未来代际的生活图景和重塑青年社会心理人格


伴随技术的进步和电脑数据处理能力的跃升,智能穿戴设备就如同构成大数据的每一个细胞,不仅是一种硬件设备,更是通过软件支持以及数据交互、云端交互来实现强大的功能,人们的数据收集和分析变得异常简单,过去科研和商业领域的定量分析方法开始扩展到个人领域,给人们的生活、感知带来颠覆性的转变。“量化自我”的兴起与硅谷和其他地方的新兴创业公司密切相关,反映科技时代鲜明的创新特质,数据化产品的“游戏化”机制最容易受到年轻群体的喜爱和追崇,人称“量化青年”的一代,他们在游戏中通过完成预期任务来获得奖励,包括成就徽章、提高级别、完成进度条、获得虚拟货币等,使生活中普通无聊的事情变得有趣,枯燥的工作变得轻松和愉悦,从而提高其参与度和分享欲望,他们通过在社交平台晒自己的微信步数和运动打卡记录,或晒一下自己的跑步路线,了解朋友圈的运动排名,通过朋友圈分享生活点滴和人生感悟,并期待回复和关注,通过偶像追崇“粉丝体验” ,需求观念认同和情感归属,“量化自我”一族不断刷新自我的存在感甚至成就感。热衷“数据化的自我运动”的青年通过持续性地跟踪和分享自身数据来激发青年文化实践的灵感,并以对主流社会文化的“抵抗”和“反叛”来确认属于自己的文化空间。在这些表现的背后实质上反映了青年群体追求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强烈诉求。从文化角度看,“数据化的自我运动”的青年粉丝形成一种特殊的社会亚文化,并试图创建一套新的价值系统,比如迷恋共同偶像或者追捧最新流行时尚等,这种亚文化经常被表述为“迷文化”或者“粉丝文化”。 [5]青年是人类发展未来,通过他们的引领和体验,必将改变传统,开创人类未来不一样的代际生活图景。


随着量化自我思潮的兴起,信息数据的时代产生的新青年,他们崇尚科技,追求可确定、可掌控带来的安全感;他们希望生活中的一切都可操作、可执行,他们信服“自律带来自由”,知乎式的“通过个人秩序化管理,探求个体做事流程的节奏和规划,享受一个人有品质的生活,因此实现对自己生活的掌控”,他们相信并依赖工具,笃信方法论,在熟知一件事情具体的做法和最佳路径之前他们无法开始行动,他们学会手账化数据管理自我生活,保持清醒和理性的消费,通过订阅,经常性浏览信息,在购物、餐饮及旅行等各类消费习惯性先看数据评测,在线上寻找靠谱的品牌和服务,以便节约更多时间和精力。在独居经济、城市生活和消费升级的社会背景下,喜欢量化自我的当代青年人崇尚把生活的一切数据化,把优化生活建立在数据的基础上,用数据指导自己接下来生活的行为和消费习惯,追求便捷而有品质的生活,可以解读为追求效率、相信科技以及对“可操作化”的执着。也可以确信在信息数据时代,资本和科技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塑造新一代青年的精神面貌,将打破传统社会固有的思维观念和生活方式,它象征着中国社会在新的信息时代变得更为知识化,专业化,和去文艺化。“量化自我”思潮的出现以及在年轻群体受到追捧,必将改变人类未来代际的生活图景,也将重塑新一代社会个体的心理人格。


4、量化自我表明数据可能会深刻地改变人类知识生产方式和自我认识框架


传统的知识习得来源一般来说有两种,一个是经验(Experience),一个是理性直观(Rational Intuition),生活在现实的日常中的人们,与真实的对象、环境进行互动,通过经验和可操作的实验方法,可以提炼出对事物本质与规律的认识,而运用人的理性直观,可以在抽象的概念中综合得到关于理念的认识。美国帕罗奥多研究中心(PARC)的马克·韦泽(Mark Weiser)提出人类最终将进入“普适计算”(Ubiquitous Computing)的阶段,即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获取和处理任何信息。无处不在的微小设备无时不刻不在采集、传输和计算数据,现代计算机技术大大扩展了量化的广度和计算的深度,数据信息正逐渐渗透人们的生活各个方面,形成一个包罗万千的信息网络,人类活跃在虚拟计算机世界中,利用数据化的信息解决问题。社会的全面数据化或许为时尚早,但“知识”的逐步量化正生活的各个领域发生,影响着人类的认知模式。可穿戴设备和人工智能的结合,使人类从量化世界到量化自我成为可能, “self knowledge through self-tracking”(从自我中认识自我),这是沃尔夫对量化自我实质的概括,他明确地把对自我进行一些列量化的活动提升到“知识”(knowledge)的高度,大数据时代,我们因此“量化自我”标志着社会化的个体开始主动运用数据的方式开展认识自我的实践,预示着人类认知领域全面数据化的开始,也会成为推动社会全面数据化的主要驱动力之一,量化自我、乃至大数据的实质——将“自我”纳入计算,将“知识”量化(或数据化),量化知识是对人类所有历史和知识的彻底重估,必定会深刻地改变人类知识生产方式和自我认识框架。


大数据时代,穿戴式传感技术与云端计算的发展,将推动带来革命性意义的变化,首先是可直接穿戴的智能设备通过多媒体、传感器和无线通信等技术嵌入人们的衣物中,隐形轻便,可在行走或别的移动方式下使用,支持手势和眼动操作等多种交互方式,使数据获取的范围和方式变革,带来人与信息的交互方式的变化,影响、甚至取代原有的知识生产方式和认识框架;其次通过数据采集(量化)、查看(可视化)和分析(意义化)三个主要环节,个体可以被全面量化,对复杂数据处理能力的提升,有可能使基于实际经验的认知模式(Experience oriented)转向基于量化信息的数据化认知模式(Data oriented)。“量化自我”无限扩展了人的感知本能,使个体超越经验和理性直观认识,获得了对身体、意识、行为和环境的全视能力,那些非意识领域的不可知也将随着科技的发展,通过数据呈现为可知,认知过程突破人类自身身体的局限,人类行将变成“透明人”;此外通过数据的实时记录和历史记录,人类认知过程也将突破时间性,超越认知遗忘的局限。尽管实际经验仍旧是知识的第一来源,但随着信息时代的发展,“量化自我”将影响人们的大部分认识与行为,量化监测替代了物理感知,人类认识由事实导向转变为数据导向,数据化知识将取代实际经验,且被普遍认为是比模糊的经验、感受更可靠的认知参考。[6]


很多时候,我们认为量化自我是一种个人追求,“量化自我就像一面映射自我的镜子,可用来促进自我进步、自我发现、自我意识、自我了解,进而促进系统性的自我改进”。[7]科技融入生活,通过改变自我认知,改善个体生活,重塑社会进而改变时代。但量化产生的数据对很多人都有影响。这里的利害关系是我们用来看待自己和他人的透镜。能够用心地设计或使用这些透镜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帮助形成或破坏重要的关系。就如美国作家吉娜·聂夫(Gina Neff)、唐恩·娜芙斯(Dawn Nafus)所著书籍《量化自我:如何利用数据成就更幸福的自己》那样带来全新幸福生活吗?细细省思之下,“量化自我”也有可能产生技术依赖和数据崇拜,产生自我认知的偏颇和主体的碎片肢解,产生生活方式刻板等高科技的人文忧患。


1、“量化自我”可能产生技术依赖和数据崇拜


量化自我的出现,预示着认知领域全面数字化、可视化的开端,喜欢“量化自我”群体倾向用工具将自己的日常琐事体系化和简单化,他们通常是工具控,他们会花费很多时间关注网站或者公号网络上推荐的各类应用工具软件,及时获得限免资讯、更新提醒和新版本测评,下载各种最新最简约版本的番茄钟、月度计划、思维导图应用、睡眠追踪应用、记账和日记应用等,并在生活全过程试着加以应用,在重复使用,产生足够多的信任之后,他们会依赖陪伴式的产品、品牌和服务,人将自我能力“转让”给技术,产生对技术的依赖和数据的崇拜,仿佛离开技术就办不成很多事,或技术系统一旦出现故障,将会严重影响人的工作和学习,甚至使社会某些方面出现瘫痪。现代科技发展,极为熨帖地顺应了人们的需求,给人类带来促进身心健康,带来养成良好生活方式的福祉,以及精神上丰富多样的体验,人得到越多,隐含的危险越大。青年群体热衷于“量化自我”本无可厚非,然而当热衷演变为痴迷,由“数据化的自我”者变为“数据记录狂”后,表现为对电子产品和软件的过分依赖,每天追踪和记录日常生活中的各项活动并通过网络与他人分享,沉溺网络选择各类工具,收集和分享刷新个人数据,会占用自己所有的碎片时间,甚至是休息和工作时间,很容易导致个体部分社会功能的缺失,导致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衰弱,狂热的嗜好者表现出成瘾行为,加之青年心智发展尚处不断发展成熟阶段,把控不好很可能会导致焦虑症或者强迫症。同时量化自我的成本也很高,除了价格不菲的穿戴式设备,往往需要有配套的手机应用、在线社区来实现更加高级的功能。过度地依赖和滥用科技会降低我们的人性,当人和技术发生龃龉,对自己的相信不如对机器的相信程度,也让人类的弱点失去控制,导致不良后果。由上可见不正确的“量化自我”对青年群体的负面影响就变得显而易见,正如约翰·奈斯比特所言:“过度迷恋科技,像灵魂被榨干,使人更想追求生命的意义。”


2、“量化自我”可能产生自我认知的偏颇和主体性肢解


人的主体性,就是指人的主体意识和倾向以及人作为主体所具有的各种功能属性的总和。直接指向“人是什么”的永恒追问,将这一问题个性化、自我化,就是社会中个体关于“我是谁?”的自我认知,即个体在社会的生活和社会的实践过程中,主体在自身所处的状态和自身的周围环境之间,通过与他人的接触和一些的利益关系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而产生的状态的反映。对“我是谁”的某种哲学解,是令无数思想者和思想家们着迷的人文问题。我是自我认知的主体,这种自我认知包括自己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的体认和感受,是标志着人的本质的社会存在。关系到我的“身份”或自我的“同一性”,关系到身心统一的问题,也关系到对人类个体的能力的界定和评价。沃尔夫在提及量化自我的目标时说道:“How to eat, how to sleep, how to learn, how to work, how to be happy.”(如何吃,如何睡,如何学习,如何工作,如何快乐),以前要了解一个人,需要分析价值观、学历、家庭、工作背景、兴趣爱好等等,现在通过“量化自我”,大数据机构只要出份个人洞察报告,就会了解那个“不熟悉的自己”了。高科技全面介入人们衣食住行、学习工作等日常生活领域,特别是可穿戴的、合身的、甚至植入人体的电子设备等,在一定程度使人成为有技术增强或技术介入的别样的人,这样的人借用威廉·米切尔的比喻来形容:人类不过是猿猴2.0版,电子人(cyborg)才是猿猴3.0版。旧的人体版本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不断有新的全套升级产品提供给用户。[8]人与技术的互渗,高技术使人成为技术化生存物,势必会影响到人类文明史上习惯认同的人之为人的本质和特性,生命的尊严和神圣性将不断消解,对“自我”造成冲击,使人的唯一性和确定性等主体意识发生混乱,甚至形成某种毁坏。但实质上,获得数据仅仅是量化的第一步,人类量化自我之后,要经历数据化(把数据结构化)、网络化、智能化这三个阶段,并且最终要融为一体,才能产生对人类自我量化的强大结果。因此在量化的初级阶段,过量信息的零散化和无序化使人们对于信息的真伪无法辩解,一些垃圾信息的存在也使得人们逐渐丧失个体的独立性和分辨力,在社会生活中,被一些信息干扰甚至是改变自己的情况有很多。因此量化并不总是能带来新知,也不总是呈现真实,尤其是当我们对量化的认识还处在初级阶段的时候。受信息技术的影响,人们逐渐对个人价值观和个人标准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还有一些个体正在被信息牵制着感情和意志,甚至左右着自己的人生观,使得个体的独特的性质正在一点点的被消磨掉。另一方面随着高科技的发展,信息技术在日常生活的使用也对自我认同起到了构建和塑造的作用。社交媒体的使用,给人们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去表达自我、拓展社会网络以及加强与他人的联系,从而塑造自我形象和自我认同,量化大数据会满足人们缔造一个透明可视,自我优化的“机械人格”,使得认识视野会变得狭窄,当人们过分关注自己身体的各项数字时,他们的思维将变得机械化。人创的技术反过来影响和改造人,人类肉体之躯也许就会降格为另一个二进制的计算机系统,使人自身被重塑为一个半机器人或机器人。我们不禁要拷问:“量化自我”数据呈现出来的人是真实的自我吗?我们真的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自己吗?因此,我们有必要明确技术对人类改造的底线,采纳技术是为了满足我们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让我们的意志屈服于外在的我们不想采纳的东西,不能对“我”的体认有任何动摇,只有在“我”保持是身心统一的“我”的前提下,人才是人,“我”才是“我”,这个世界才是稳定的、实在的世界。


3、“量化自我”带来生活方式刻板化的人文忧患


科技越发达,自我数据化的深度和广度不断发展,最近有一款量化软件AnalyzeMe将迷你传感器“藏”在一粒粒药丸当中,前一天傍晚服下后,药丸经过12小时在肠胃的旅行,可以 “现场直播”身体里各种菌类和微生物的数据信息,用户可以轻松在手机上可以查看,实现了身体内部的健康数值量化,可以给我们非常精准的肠胃健康信息,创造每个人独一无二的“饮食档案”,并推荐最为合适的饮食计划。这款软件把“精准饮食”和“数字化自我”进行结合,延伸出另一个产品Custom Culture——30分钟之内根据你体内的微生物群数据,定制出独一无二仅适合你的酸奶,用以精准维持体内微生物群平衡。量化技术发展,从外表到内在,人的生理心理机制会透析得越清楚、细致,人将成为基因和生物电组合的“透明人”, 追求定量化、机械化和非人格化,我们自身的确定性在量化中得到提高,就如法国技术理论家罗基(Jo?l de Rosnay)所概括的:人类永远在寻求对外在世界的终极控制,一个控制一切的操纵盘。(Product Details Le Macroscope: Versune vision globale ,1979)这个不断出现的词:Macroscope,即是技术的终点。量化自我与行为将会更加紧密地结合,行为会变得更加易于观察、分析和掌控,对生命的科学实验和技术操作变得顺理成章。崇尚量化自我的一代青年表现出一定的生活方式特质:如除了“记录生活数据”这种简单的量化行为之外,信赖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个人管理,预期未来和规划未来;喜欢标准化的工作和生活;喜欢用工具将自己的日常琐事体系化和简单化;笃信方法论,在熟知一件事情具体的做法和最佳路径之前他们无法开始行动,陷入方法论偏执;对秩序通常非常敏感,忍受无序的能力不太强,这种秩序可能并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工作台面井井有条”“家居清洁一尘不染”,而是符合他们心中对做事流程的节奏和规划。合理的工具可以提高我们的生产力,但如果唯工具论,只会让我们陷入无效的数字化怪圈,养成刻板的生活方式,成为一个怪人,在一切可控和科学标准化之下,在人文情怀中被感念的生命的神秘与神圣之光将变得黯淡。世间万物婆娑多姿带来的差别感和人世无常的感伤会大打折扣。实质上人类困境的根源所在,即人类具有‘劣质的身体、反复无常的感情和脆弱的心理’。人类的身体是疾病、残疾、衰老和死亡的对象;他们的头脑是各种刺激、动力、情感搏斗的战场。”[9]  Jiahao.S 曾在一次访谈中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讨厌一味地强调数字生活,忘记生活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在科学主义的观念影响下,钟情于数字化生活也许会带来生活方式刻板化等人文的忧患。约翰·奈斯比特在20世纪80年代发表《大趋势》时,认识到我们同时向高科技和高思维两个方向前进,每出现一种新的技术,相应就会有一种人性的反应作为代偿,我们的生活愈是浸沉于科技,人们就愈是想与他人相处(看电影、参观博物馆、参加读书俱乐部、带孩子、看足球赛等),对这种趋势奈斯比特用“高科技与高感情的平衡”来概括。


4、“量化自我”可能会带来数据主权和信息安全问题


“量化自我”使过去在大的专门化的调查研究室才能进行的信息采集和数据分析,变成生活中的日常,但如果不同的数据库无法整合、共享,全面、精确地解读自我变得不可能,更谈不上知识的数据化以及普适计算网络形成。未来的医学将逐步向价值医学推进,实现质量、成本、普惠的平衡,而中间是否能实现数据的快速流动、快速汇聚和快速共享,将成为这三个指标达到最佳模式的关键。数据的整合共享不仅面临技术、算法、元数据规则等问题,还面临数据主权、个人隐私、数据安全等社会政治问题。2016年4月,《新科学家》科技杂志曝光了谷歌旗下的人工智能部门DeepMind通过非法交易获得160万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患者病历,开发了一款名为Streams的移动应用,改善急性肾衰竭的检测和护理。Streams会以最快的速度提醒医疗团队,为医生发送最全面、最及时急性肾损伤(AKI)的风险的临床信息,为重大疾病预警提供精准治疗。经过数月的合法性调查,英国信息专员办公室(ICO)裁定谷歌旗下的人工智能部门DeepMind与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皇家自由信托(NHSRoyalFreeTrust)之间的数据传输不符合数据保护法案(DataProtectionAct)的规定。现在所有的商业和服务都是基于网路数据,数据垄断化程度越高,提供的服务也会更加完善。Lawrence  Lessig在《代码》一书中强调网络空间中的主权权力来自于架构设计,商业契约的订立为架构设计的约束力铺平了道路。随着人们的数据保护意识的加强,在数据交换(Data exchange)过程中,就存在用户与服务商的谈判,不少用户贪图新技术的便利,往往不经意间用隐私交换更低价格的优质服务,轻易交出了自我数据的主权,还有数据的二次利用和开发,主权归属问题更复杂,加之法律监管有待完善,侵权事件屡见不鲜。“量化自我”风潮特别强调数据的共享,然而当青年毫不设防地同朋友或陌生人在互联网上分享自身数据时,由于充分暴露了个人的隐私,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给自己和家人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和困扰。云端与本地互联网和云的流行,数据不再拘泥于本地设备存储,可以放在云端的网盘里或在线文档工具里,使用户摆脱了设备与平台的限制,更加方便高效。不过伴随“云”而来的除了便捷,也有可能是网络不稳定造成的数据损失,甚至是无法正常开展工作、效率骤降。


大卫·布鲁克斯2013年在《纽约时报》上宣布数据革命的到来,他说:“如果你要我描述一下正在兴起的当代哲学,我想使用”“数据主义”(Dataism)这个词,我们现在具备收集海量数据的能力。与这一能力相伴随年的,似乎是某种文化设想:一切可以被量化的事物都要被量化;数据是透明可靠的透镜,帮我们滤除情绪主义思想和意识形态观念:数据可以帮我们做了不起的事情,比如预测未来…┅数据革命正在为我们提供理解过去和现在的绝佳途径。”关于数字化对人类社会未来及个体认知模式的描述,都只是一种立足眼前的猜测和假设,我们无法断言技术最终会把人类社会引向何方。在急速变化的时代,我们或许可以选择与数字化一切保持距离,尽可能的关注生活本身。当代“量化青年”已率先用数字化全副武装自己,成为新时代的探路人,并身体力行地书写和传播人类新的文明样态,向我们展现人类未来生活图景,但数据技术也是一把双刃剑,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终究有一天,要凌驾于数字之上,从数字中得到了自由,完全真正地成为自己的主宰者,当下从哲学伦理视角看待和慎重运用量化科技,对于青年一代乃至全人类自我认知发展和追求自身解放至关重要。




责任编辑:孙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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